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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友人李立群

李云是他后来的名字,我的记忆中他是李立群。

我们相识于圆明园,应该是1996年冬。那时圆明园的画家们已经大半离开了,只有少数揣着艺术理想的人的还留在那里,是个很小的圈子,唱歌的有周云蓬、张惠生,写作的有回地、阿楠、任杰、张建安等,搞戏剧的李立群、卢晓东,画画儿的有王瑛、袁厉平,现在回头看,我们应该是圆明园艺术家村最后的一批守望者,2000年以后,陆续在肖家河、树村短暂停留后,这些人就散到各地了。

跟立群的相处集中在96-98年期间。记不清初次见面的场景了,应该是通过周云蓬。圈子很小,经济条件很差,大家相依为命,不分彼此,常常是一个人有钱大家花,凑在一起吃饭,挤一张床上睡觉。那种纯真的友谊属于那个年代、那个青春,之后不曾再有。

记忆很奇怪,它会选择一些无关痛痒的场景留在脑海中。几乎每次回忆起圆明园的时光,都会在眼前浮现这样的一幕:一个夏季的黄昏,我和立群漫步在圆明园西边的荒野中,他斜背着一只褪色的绿色军用挎包,一手拿着一根木棍,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瓶,一边走一边拔打着草丛,不时仰头喝几口酒。他跟我讲述过往的故事,内容我都忘了,但他的样子我记得非常清楚——他长过耳际的褐色头发蜷屈着,在嘴角荡来荡去,他的背微驼,身体前倾,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把平和、颓丧和兴致昂然同时揉在脸上。夕阳残山暮霭中,那张脸令人惊讶地穿行在林间,那么精致生动,由于喝了酒而更加苍白,鼻翼和唇线跟摆在画架前的石膏人像一样分明,我记起一本古希脸神话里牧羊美少年恩底弥翁的插画,他比画中人更为俊美,更加无忧无虑。

是啊,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随意打发时间。在圆明园福海后面的村边儿上,他和女友租了一个小房子,布置得充满童趣。我有一次去看望他,他坐在梁上吊着的一个大吊椅上,弹着吉他唱歌。他和女友都拎着酒瓶叼着烟,不知为了什么小事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了,他们并不擅长吵架,立群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恼怒中透着十足的腼腆,他们一边吵一边释放善意的试探,很快又重新和好了,像小孩子一样。

我还记得他的哭泣。他和卢晓东隔三差五会去北影门口当群演,回来时就会有钱客吃饭。他经常以表演自吹自擂自娱,有一次展现演技,低着头酝酿一小会儿之后,再抬起头,眼泪就涌出来流满脸颊,然后又忽然眯着眼冲我一笑。我深受震动,当时就觉得,那是一种对情绪的纵容和依赖,会让心赤祼敏感,但也难免会因此受伤害。

还有一次在北大西门外好月亮酒吧,一次诗歌朗诵会,他忽然坐在地上嚎淘大哭。很少有成年人会哭得那样肆无忌惮,我过去劝慰,他不管不顾,哭了好久。那一次,他受的伤一定刻骨铭心。

立群离世的消息,是朋友通知的,当时愕然,只是觉得惊讶,但并不很悲伤。之后有次偶然登录微博,看到他生前给我的留言跳出来,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在玩什么恶作剧,之后对着电脑怔了半天,怀念他的音容笑貌。前年在南京,听阿楠说起他走当天的情形,她低声讲了好一阵子,我静静听了,依然只是感慨生死无常,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带走了什么。

但写这些文字时,悲伤和疼痛一点点袭来,我终于明白那个当年的好朋友离去了,不是去了上海、泰安,不是山水远隔,而是生死相别,不会再聚首谋面,不会再听到他用山东口音叫我的名字……

1999年之后,我和立群从北京相别,之后再未相见。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圆明园,也只剩了一些碎片。看到群里朋友们写的怀念立群的文字,还有很多照片,对我来说很多是陌生的,我一一看过,对立群的了解加深了很多。感谢为出此文集而奔走操劳的朋友们!

想念那个童真善良、不羁而痛苦的灵魂……我为他祈祷,深深地祝福他在天国安宁快乐!

2019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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