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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塔荷蕾

2016-09-06

塔荷蕾是19世纪著名波斯女诗人,巴孛18位门徒之一,巴哈伊信仰早期先驱和英雄,家世显赫而拥有惊人的美貌和罕见的智慧才华,1852年殉道。

斋期结束了
外公的葬礼和童年的回想
也牵手告别
梦和这阴沉的早晨,也牵手
排起队,告别
三月的饥饿、祈祷、累和怅然若失
被写成契约
贴在门楣 再见

三月就要结束,塔荷蕾
诗歌让我想起你,想拜读你的诗
哪怕片言只语
阴云让我想起你,你揭下的面纱像石头一样
砸在了天空
笼罩 如此厚重

我想仰起头,塔荷蕾
想像你被绞入白绫的挣扎
想像勇气、宣告、渴盼和1852年
想像和你一样去信仰
直到,不敢想像
不敢抬头

三月阴霾,塔荷蕾
你的面纱掩住多少晨昏
我多少次被安慰
数着你十九个兄弟
我的三月,升起十九个太阳

作于1999.3
改于2016.9

咖啡馆和读书会的诗学描述

2016-09-06

一个概念进入了实在世界
意识以物质的形态被肉眼看见
这是诗学的元意
是一个诗人的创造

剩下的交给平常
也可以交给另一个奇迹
比如门前的十字路口
白天繁华,夜晚归于寂静

也可以交给明天
明天是最终的奇迹
它把世界纳入怀中
重新孕育

2016.9

光的序列:想念

2016-09-06

看 光是几何的形变
是这宇宙最简单的空间振动
而你是一个肉身
你的振动比光凝重
比几何的规范,多出一个优雅的面
镜子 把几何融解 反射着光

由此,你目光得以见——看
和听是同一种激荡
不,不是类比,不是通感,不是玄妙理论
就是简单的同一种 激荡

由此,想念得以被言说
在想念中,此刻被察觉
而被想念的那个人,得以被冠以:母亲
也可以冠以:病痛者,老去的人,将盲的人

那一个被想念的人,振动中想念另一个
镜子 把他们都还给了你 籍着光

2016.6

联盟不联盟,部落不部落

2016-06-10

前天《魔兽》首映,作为一名《魔兽世界》的前忠诚玩家,怀着景仰的心情去影院观赏,开演之前注意到影厅上座率可能有90%,可见其票房感召力。但看完之后感觉有点失望,和《魔戒》比差得还远,首部跳票10年不如人意,看来续拍三部曲更是困难重重了。

片子第一个镜头就不喜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蛮力拼杀,你死我活。

看到暗黑之门时稍稍有点激动,心想不愧是工业光魔特效团队的手笔,但看完全片后,发现最令人激动的一刻也就是这段了,越往后看,越像小制作,场景跟游戏里的比都说不过去,暴风城、闪金镇、渔人码头、铁炉堡,艾尔文森林……都远不如游戏里丰富,不知是为了图省事还是掌控调度能力不足,影片没有构建出艾泽拉斯大陆的宏观背景,该交待的没有交待清楚,不同地方之间场景转换像过家家,不管是骑狮鹫还是法师开传送门,都像是瞬移的,完全没有时空感,空间和时间上的张力撑不起来,对于这种魔幻史诗片来说,就显得狭促小气。战火点燃大陆的那个镜头,完全是动漫,把环境感全破坏掉了。

人物塑造也失败。主角英雄没有立体感,兽人除了古尔丹之外,都长得差不多,很难区分谁是谁。其他人都是情节的工具,只为了走情节来完成语言动作,看不出有内在驱动,故事不是由人的内心去驱动,反而角色全由故事推着跑,那角色就很难像骨头一样立起来,自然也很难感染人。

电影关键是故事要讲好,但故事毫无悬念:个人英雄拯救世界——典型的好莱坞鸡汤故事。作为《源代码》的导演,权当是琼斯先生也有口难言吧,但他面对差评还很嘴硬呢。总之我们没看到期待中幽默可爱的矮人地精,没看到帅气潇洒的暗夜精灵,没看到忠诚果敢的圣骑士,没看到起死回生的牧师,没看到潜行无界的盗贼,没看到放风筝的猎人……一概没有出现,只有拼肌肉、刺激视觉神经的打打杀杀,任由不成比例的3D筋肉块充斥着大半个荧幕。

好莱坞靠着沾IT公司(特效团队)的光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了,尾大不掉还那么傲慢,迟早会被淘汰的。说实话,暴雪自己制作的游戏预告片头,远超这电影的水准。再过几年游戏公司跨界做电影是顺理成章的事,那时好莱坞的导演演员们还会被需要的,但坐在办公桌后生杀予夺的制片人和话语巨头,恐怕会风光不再了。

我六岁的儿子看完后说:我感觉联盟不团结,不像个联盟,部落反倒是个联盟。我觉得这个评论挺意味深长。

Mtime.com

我读“发光的书”

2016-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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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9日,接到好友庆梅的电话,商议为“世界读书日”和“忻州读书月”举办一个纪念活动。从那一天开始,到4月23日“发光的书”诵读音乐会上演,总共一个月多月的时间,我和几位新老朋友、读书会的书友以及其他一些艺术机构的朋友们一起,用心参与了这个节目的策划、编导和排练演出,其中我担任策划,并负责了诗剧《事犹未了》的编导。

好友张晓鹏(大鸟)担任导演,他给这台诵读音乐会起名为“发光的书”,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从始到终,这本“书”的确折射着光芒,让人心明眼亮,它的每一个篇章都值得细细品味,反复再读。我从这本“发光的书”里读到了真切的、朴实的美和快乐。以前也参与过一些文艺活动,但这一次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触动,心生感念,发而为文,与大家共享。

和善的言语和态度

“和言善语是吸引人心的磁石,它是精神的食粮,它赋予言辞以意义,它是智慧与理解之光的源泉……”

张银枝是忻州市委宣传部负责这个活动的人,2016年以诵读音乐会形式来纪念读书日也是由她提出的想法和创意。一直没搞清楚她是哪一级别的公务员,因为她太有亲和力了,一见面就像熟识多年的老朋友,谈话直入主题,没有寒喧。我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就感受到她张罗这台演出的情怀,既不浓重也不轻心,那是种缓缓燃着、像火把一样明确、持续的热爱。

私下里我和晓鹏曾多次说起银枝招牌式的和善笑容,赞叹她的修养,我们一看见她的脸就开心,就觉得事情很美好,就不能说不。她在筹划这台演出的同时,还在忙申办旅游发展大会主办城市等事情,又是开会又是出差,但一有时间,就会到画室和演播厅来和大家一起敲定文案、观看排练。

首次开会商议时,演诗剧只是作为一个想法提了下,她马上双眼放光充满了期待。以后从剧本出炉到排练、演出,她温暖的赞美就一直在耳边没有中断。我觉得这个诗剧之所以能从想法变为现实,银枝的激励鼓舞是很大的推动力。

银枝作为政府部门的代表,也表达了另外一层更有建设性意义的善意——政府对民间文化团体的信赖与支持。记得去年晓鹏从加拿大参加文化交流回来,有好一阵子总发感慨,说西方发达国家的人文环境太好了,政治对文化艺术的支持非常到位,我们什么时侯也能发展到那个地步就好了……没想到时隔不久,我们这个内陆小城市的确在朝这方面走了,政府把这样一个以往由官方主导的活动,全权委托给民间团体和机构来做,在场所、经费、人员和部门协调等方面给予了全力支持,而在内容的编排中没有进行任何介入和干涉,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吗?相信有了这一次尝试,将来政府与民间文艺团体的互动会更加频繁,会点燃更多的火把来照亮我们的城市。

友爱和纯洁动机

“以爱和纯洁的动机商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其结果都是光明的……”

闫庆梅是把众多朋友召集起来开始付诸行动的人。她摔伤了腿在家养伤,银枝和她商量这个事,她想了想应下来,说有这帮朋友,弄台晚会应该问题不大,然后就把一众朋友约到家里喝茶,不管到的没到的,三言二语就给大家分配了工作——主持人、导演、艺术总监、策划、各栏目负责人……然后她就继续养伤,在家里喝茶摆弄她的花花草草。过了几天,看到大家把节目表排出来了,就花一下午时间,将主持人串词写好,然后继续回去养伤,在微信群里给大家打气。

这些人多数都是近20年的老朋友了,互相都知根知底。这样的活动只要有一个张罗,其他人就是再忙也得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来“赶场子”。大家心里早有默契——事关读书,事关文学艺术,每个人都有推不开的责任。

由于动机纯洁,大家都是奔着“读书”这两个字来的,所以对分派的任务没有丝毫推托。很多人这段时间都特别忙,有时侯时间挪对不过来,准备工作的节奏跟不上,相互间也没有怨意,多是理解宽容,力所能及地互相帮助。

例如,最后演出前的两天导演才发现十分关键的后台调度岗位没有安排人,100多号演员上台、下台、候场、麦克风乱成一锅粥,情急之下,临时指派蜗牛上任,她二话没说撸着胳膊跑到后台,领着戎珂欣、齐丽丽、郭芝源、贵虎、王俊等几个演员组建起了后台团队,像打仗似的吼喴着在一天之内把后台秩序理得顺顺当当。事后才知道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家里的事很多,她要是稍微泄点力,演出那天绝不可能那么顺利。而她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辛苦,反而一再表示做自己收获颇多。我觉得这就是“奉献”的奥秘吧——从口袋里掏出石头而捡获宝石。

在整个排练过程中,全部参演的100多人里,我没有听到任何人因遇到困难而萌生退意,在不顺利的时候,大家都是默默地听取意见,下去自行想办法克服。所有人都觉得参与这个活动有意义、很荣耀,而且最令人感动的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是这份荣耀的镜子,透过自身,这份荣耀会增光添彩,所以大家都努力要把自己这面镜子擦净擦亮,好让更多的人看到书的光芒,走进阅读的行列。

团结协作

“在人心没有团结起来之前,任何重要的事情都做不成……”

虽然和朋友们搞过多次类似活动,但这一次因为要上电视播,再加上因为筹备的时间短,所以到后期很紧张,排练不够,顾此失彼,有时候一惊一乍的,所以几个主创最后几天感到有点兴奋。

尤其是我负责编排诗剧,破天荒头一次尝试,参与人数比较多,大人小孩都有,最后会弄成什么样心里没谱。剧本出来以后,好多人都说不错,但在画室排练了两次以后,我找不着感觉了。第一次去演播厅彩排后,收到一大堆意见,大家情绪有点低落。我回来后反思,觉得自己没有舞台经验,这种诗剧可能不适合这种情境的表演,是不是得改剧本……没想到第二天,银枝打电话帮我们找来具有丰富编导经验的俞立华老师来现场指导,而俞老师指出问题关键是是舞台场面缺乏调度,这的确是我们这种非专业团队的软肋。我知道了,但却并不知道如何去解决。

那天晚上我通过微信群用语音跟大家阐述剧本的来龙去脉和我的想法,帮助大家来理解这个剧,同时捋了一下思路,觉得剧本是能站得住脚的,不足的地方看能否用别的什么办法去弥补。

到下一次排练的时候,我立即感受到了每个演员的努力——他们理解了剧本,开始结合自己的角色,自己设计动作形态,来呈现、烘托主题,他们删减自己的台词,精减冗长内容,拉动节奏,蜗牛和戎珂欣等有舞台表演经验的站出来提供建议,琢磨角色……到录音棚录音之后,离正式演出只剩下两天了,时间已经非常紧,但大家还是要求再加一次排练,为了台上稍纵即逝的几十秒再辛苦一个晚上……那一刻我特别感动,觉得这个剧不管最后演得怎么样,都是成功的,因为在与时间和庸常生活的对抗中,我们毫不退缩——这就是这个短剧的精髓,我们想要传达给别人的,自己首先做到了!

我不知道任丽萍给那些孩子们排练了几次,不知道郭丽萍会穿那么典雅的服装上台,不知道秀清朗诵得为什么那么动情,不知道沁梅是不是专程从岢岚来忻州看这场演出的,不知道兰老师来去匆匆的途中在想什么,不知道贵虎晚上排练之后从电视台回顿村的家里要骑电动车骑多久,不知道蜗牛是如何含着泪奔跑的,不知道梁生智老师会从哪里冒出来,不知道宇翔在读书访谈里到底谈了些什么,不知道海波什么时候拍的那些背景照片,不知道晓鹏在看节目的时候何以动容……

不过我始终知道我们很团结,心里很踏实——当你需要某个人在的时候,他就在。

 诚实真挚

 “诚实是能把握事物的本质——不虚张不隐匿不畏惧,在现实中不断地实践、反思、再实践……”

头一次见到实验小学的张丽萍老师时,她是戴着麦克在讲课。以后每次排练她都陪着孩子们来,到录音棚录音,她陪孩子们去。我从这种陪伴里感受她对孩子们真挚的关怀。

诗剧的主演梁生智老师很忙,但他没有耽误过一次排练,有时候通知晚了,他很快会赶过来。作为主角他有大段的台词,但第一次排练时,他就已把词几乎全背下来了。我从这种认真里感受他对表演和作品真挚的热爱。

李政博学,平日里颇有几分桀骜,一开始他把时间演绎得张扬放诞,与导演的设想不符,经过几次讲解揣磨后,他把自己的理解放弃,按着导演的意图重新演绎了“时间”这个角色,收放自如,张驰有度,演出后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我从他的谦逊与静默中感受他对自身的真挚探寻。

姚恺老师在咏叹“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时的荡气回肠,魏芳老师在沉吟“如果此刻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时的柔情百转,淼波高诵“当你老了”时的雍容,贵虎浅唱“世中更有痴儿女”时的落寞,苏晶与戎珂欣的洒脱轻快,郭芝源与齐丽丽的静谧温和,都饱含着真挚的感情,令我几次诧异地问:这些丰沛的情感是从哪里生发出来的?为什么那么动人?

这不由让我想起当初有人提到说,诗剧的诵读者只有贵虎一个男性,是否可以考虑调配一下性别,多换几个男士上台。看来没有接纳这个建议看来是对的——该让演员以他最真诚的意愿来表演作品,那样我们可以听到最诚挚的心声。

最后一次彩排时,宣传部的边部长全程看过之后称赞:这台演出呈现出了一种非常的美,台前幕后每个人都不计任何报酬,完全自愿自发地来为读书日献上这份礼物,演员们都满怀着对阅读的敬意和热爱登台,把最美的自己展现了出来,从里向外散发着难得的高贵和自信……

整台诵读音乐会分为“书真”、“书善”和“书美”三个篇章,领导的评价何其贴切,可谓这本“书”极好的注脚,这让我们感到由衷欣慰。

快乐与希望

 “愿每度清晨比其前夕更美好,每度明朝比昨日更富饶。”

除了有一点压力外,其余的时光都是快乐的。晓鹏、海波都擅于抖包袱逗大家开心,有他们在,你冷不丁就是喜剧中的一员,后来发现银枝也是幽默大师,她用岢岚普通话幽默起来特别随意,像猫尾巴一样摇摇晃晃,恰如其分一拂而过,令人呵呵一笑之后,还会回味一阵子。

海波总能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用保德普通话讲述成一个令人捧腹的段子,他的幽默与生俱来,与他豁达的品格结合,就像老牛弯的黄河,曲折蜿蜒里蓄着雄奇宏壮,跟他在一起特别舒坦,时间过得很快。为了帮大家消除焦虑,他说出了“放心,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这个名言模型,遇到问题时,大家就拿这句名言来套,哈哈大笑一顿,忧虑顿消。

4月23日上午演出结束,中午吃过饭后,海波提议我们开车去山里去放松一下,路上听着崔健的新专辑,看着桃花梯田,时而停下来拍一拍路边的野花,时而去观瞻一下村里的教堂,与驴子合个影。快乐不需要被给予,它是一种能力,只要去创造和感受,它无处不在——这是我在“发光的书”中结尾处读到的。

还有希望。二人台剧组的那几个随叫随到的年轻人,还有宣传部的郭芝源、孙明、庄严等年轻人,都很阳光,散发着青春气息,虽然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我看到他们的眼神柔和自信,不骄矜,不浮躁,踏踏实实地做着事。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户外春天的花朵一样,特别愉悦,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

节目播出后,主创人员用于联络而建立的临时微信群要解散,有人觉得恋恋不舍,大家商议后,把群名改为“放心,事犹未了”,继续留下来了。因为,我们都觉得,事情好像才刚刚开始,还有更多该做的等着我们去做。

诺鲁孜之歌

2016-03-20

诺鲁孜是波斯文,意思是新的一天,3月21日是国际诺鲁孜节。诺鲁孜标志着春天的第一天,是天文学上的春分,同时这一天也是中国的春分节气。春分这天,阳光直射赤道,地球各地的昼夜时间相等。巴尔干地区、黑海盆地、高加索、中亚及中东庆祝这一节日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联合国确认诺鲁孜节为一个国际节日,表明全球日趋认识到该节日不仅对庆祝它的地区、而且也对世界各地的重要意义。诺鲁孜节也是巴哈伊信仰者的新年,即巴哈伊教斋月和旧年的结束,新年的开始。

当地球的春天来临
太阳受到什么样的鼓舞?

当一个人爱上家乡
远方的朋友为何喜悦难眠?

今日,你在冗长的问题间歇
嗅到墙角一缕细香
可知昨日那花就已为此绽放

今日,闭口不言的雨点碰触了树叶
多年以后,依然有婉啭百灵
为这平凡的相见欢唱

观心心小朋友四岁生日画展有感

201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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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岁的孩子对视实属易事
他们不躲闪
他们直视着你
有时候看这一个你,有时候看另一个你
每一眼都是认真的

但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轻视你的相貌
他们给太阳、气球和雪孩子安上笑脸
甚至给脚趾头也安上
却把你所自以为是的样子省略了
他们喜欢动画片里丑巴巴的熊
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东西

你不知道他们的眼睛过滤掉(或捕捉到)的
是该填补还是丢弃
你不知道四岁的孩子画画
是件大事还是小事
不知道他们把这一种徒手的劳作
在内心称作什么

而当你对“认真”再多一点想像
你甚至再无法教他们:
“这是红色,这是白色,这是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惟有孩子是新的
其他只是老去和陈旧
这么多年过去了
被发现和被定义的都已陈旧
被称为希望和创造的,皆不可知

2015年6月29日

阅读小宇宙——对阅读时间和词语本质的一些遐思

2015-04-14

现代物理学已经证明,地球上的时间比轨道航天器上的时间要慢,在太空中旅行的人和在地球上的人所经历的时间是不同的,如同对一条河来讲,在宽阔的河床和陡峻的峡谷中河水的流速不同,在单位时间内通过的水量不同,水的密度也不相同——时空对于宇宙来说不是均匀的,时间是有密度的。

可能时间的神秘性还远不止如此。如果我们把上述物理现象应用到粒度更细的层面,会发现同样在地球上,对不同的人而言,时间似乎也有着不同的密度。有时当一个人无所事事时,感觉时间慢得多,而当他专注于一件事情时,会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飞逝。有的人会觉得一生中时光充实丰盈,而有的人总在喟叹人生如梦,宛若弹指一挥。

在阅读中,也存在着这种时间的差异,不仅体现于不同的个体之间(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差异值无从度量),而且也体现在同一个体的不同阅读实例中。比如当我们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时和读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时,时间“流经”我们的速度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体验完全可以被投射于身体感觉,其真实性如此强烈,以至于会令我们经常去置疑钟表。

我们所阅读的那个时空,乃由词语所创造,每一次阅读都是对它的一次再现。经由一个人的头脑,词语从无到有地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世界,一个可能具有更多维度的时空——这被重显的时空比原来的时空要丰富得多——经由这样的阅读,物理的人被提升起来,进入被称之为“精神”的隧道,通过意识和智慧这样的纯粹载具,实现远超光速的旅行,打通时空之间的界限,与诸多世界实现握手。阅读是对词语奥义的靠近和揭示,这种靠近可以依托书籍文字,也可以借助被词语启发而直接进入词语的核心。文字从始至终只是词语的一种外在形式,言说也是。比可看到的文字和可被听到的言说更可靠的,是灵性在直接被启发之后能够拥有的对词语真正本质的深刻体认。阅读就是启发灵性智慧——这是“阅读”这个词最终的本质。

阅读就是参与已然被词语确定的、既有的创造,是一次次相对被动但却充满肯定、可以被以各种方式觉察甚至量化出来的时空旅行,一个人的眼神、嘴角、额头都会留有这旅行的印迹,就像风霜刻蚀一个跋涉者一样。一个阅读者的唇线是紧凑的,不管他是否善谈,他时刻保持谨惕,但又随时准备开口说话,而当他开口的时候,他整个人会瞬间鼓荡一下,眼睛也随之向内注视,他一定是重新踏上了词语为他搭建的栈桥,把彼端那个时空迅疾地重建起来了,否则,他又怎能张口言说呢?他又能够说什么呢?

在中午阅读《纯真博物馆》时,我们跟随一个喃喃自语的人在伊斯坦布尔生活,思维经过如爬墙虎般密密编织的句子后,我们自身就仿佛被编织进那个遥远而巨大的城市,这城市是一个略带忧郁却不乏明快的现代都市,有着巨大的广告牌和洒满阳光的街道;但当晚上阅读《耶鲁撒冷史》时,经过的同一个地方却被唤作君士坦丁堡,作为当时欧洲最繁华的城市,被当作近东的跳板,基督徒兄弟们在这里无私地支持着西方教皇发动的子民,与更东方的异族进行着一波又一波的争战——这座城市是一个被石头城墙围起来的堡垒,饱受潮水般涌来的流民与骑士的威胁。放下书籍,我眼前所对的只是一面白墙和一个书桌——回到现实,时空像一把镰刀,把曾经感知到的全部收割一空,又像一个舞台幕布,只那么一掩,舞台就空荡荡的了。与饱满的依托记忆和想像存在的阅读世界相比,现实世界只是一个空壳子,只是眼睛所见的死板的光影,被动地回应着你的注视和推搡。

甚至词语本身都具有各自的时间属性,不同的词语在不同的语境中甚至要用不同的方法进行度量。在《小于一》中,流亡于异国的布罗茨基,板着严肃的面孔,用一波三折的长句子和大量的意象性比喻构造出厚重的诗学世界,在这个看上去高贵而孤独的世界中,一长串名字闪亮着,他在这个世界里独自纪念这些名字所代表的那个本质——人,或者灵魂。而他本人,则在这种回忆和纪念中,确认自己是一个“小于一”的存在,是“一个人既不是孩子也不是成人”的“我”,时间的流逝对其并无多大影响。那么在这里,多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是用“我”来度量的,而“我”是一个不受时间影响的躯壳中的“珍珠”。现在换一个场景:在一个春天的周末,一群人聚在一起,用朗诵诗歌的方式来纪念诗人海子,我们听到有人在吟诵“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样的情境中,“十”和“一”又用什么来度量呢?如果没有春天,没有这一群人,没有这朗诵,这“十”和“一”也许就会完全不同,可能会细小得无人可以觉察,但如果你当时置身其中,你就有可能用春天和这一群人度量出这两个词的诸多属性,其中的时间属性也许可以令你激动万分:借助于春天,借助于人群,“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从“一”纵身一跃,在某一个瞬间“复活”了,并借助于“十”的力量和光明,低低地安慰了一下自己——如果你够敏感的话,你会来得及在那一个瞬间与海子相互凝视一下,或哭或笑。

是的,综上所述,一个惯于阅读的人,与一个从不阅读的人相比,差别要远比想像中大得多。阅读者是穿梭时空的异能者,而不阅读的人只能被禁锢在这个三维星球的某个角落,不,被禁锢于一个血肉躯体的牢笼中,究其本质,他只是一个囚徒,他能到哪儿去呢?即使他游遍地球,也不过是个被困在物质世界的囚徒。而那些更优秀的阅读者,则可以通过词语的本质,去认识、创造乃至活在一个更美妙的世界,哪怕那个世界还根本没有存在过呢。

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在一些圣哲的典籍中,有着对词语能力令人难以置信的描述,仿佛造物主是依托词语来创造这个物质世界的,词语先于这个世界而存在。或者说,词语就是那个建造者的中介,它驱动时间向前,创造新的东西,驱动时间向后,保存旧的东西。再或者说,词语是所有被造物的实质,上帝仅仅通过对词语命名就完成创造,剩下的工作只是交给时间去执行而已。词语就像已经被设计好的图纸,时间像打印机上的墨盒,穿梭之后,事物出现了。

这是被隐藏得多么深的知识!这个世界是由“词语”构建而成的——此处的“词语”与其说是各种隐寓的集合体,还不如可以更简单直接地明确,就是“词语”本身。“词语”本身就饱含神秘性,它的属性里就包含有构建世界的各种潜能。在认识“词语”的过程中,对文字的学习和固化,阻碍了人们对“词语”本质神秘属性的体认。以儿童对词语的把握和成人相对照,可以得出一个隐约的结论:儿童对词语的本质属性认知得可能更为深刻,而随着他识字能力的成型,这种认识退化了。除非他保持着对早期认识的记忆,在以后的阶段里保持着对“词语”的兴趣,直至重新发现,在更成熟的层面(譬如诗歌)进行重新认识,否则他也就无法通过“词语”本身去发现世界的奥秘,因而不得不借助于其他手段。

纪念海子

2015-03-22

3月26日是诗人海子祭日,友人闫庆梅女士将为此举办茶诗会纪念,特作此诗一表对海子的缅思。在我个人的诗歌史上,海子是一座分水岭,通过他,我才领略到了现代汉语诗的真正魅力。

如今你是一颗晦暗的冷星
在光和光年所不及的地方坍缩
因为“燃烧”一词的奥义,你沉寂了
也由于你拥有过太阳,你选择了沉寂

之前,没有人宣告太阳的使命
是爆裂成光一样的词语,燃烧一个星球
或者刺向无边的虚空,成为虚空
没有人宣告,春天、粮食、马匹和花椒树
可以经过血液,被释放成热烈的吟诵,直至燃烧

你选择坍缩,让自身成为一个最终的词——
“死亡”——这也是太阳之核的属性
你以属性重新定义你不愿放弃的事物
让尘埃闪亮,让姐妹美丽
让一无所有的天空,有了安慰

你确知以“光”一词的力量,旧的荒原会被卷起
人类会被洗濯,诗歌和太阳会被抬起步入胜利
为此,你以肉身不自量力地刺向词语
撞击成一次小小的闪耀

之后,你这颗晦暗的死星
在流年和传说里不断坍缩
在死亡的黑洞里不断死亡
直到被选择成为一粒尘埃、一颗太阳
或一个新的词语

2015.3.21

守夜人

2015-01-13

——为大鸟艺术沙龙诗会而做,献给姚凯女士

我把这片星辰托付给你
我来不及问侯你的一切
来不及告诉你我是谁
——这些与星辰无关

你蜷缩而坐的样子
是只等一秒钟的样子
在这一秒钟之后你就离去
抖落这颗星球的所有尘埃
抖落寒冷和孤单的细胞
抖落黯然的眼神
抖落星辰给你的光
抖落叹息

但是,在另一个宇宙
我仍要认出你,和你相遇
在下一秒钟
在另一个宇宙
我依然要托付你
我要你把星辰的奥秘
守望下去

于万圣节回忆万圣书园(三)

2014-12-02

我在万圣工作的前半年中,工作俱由刘文华总经理安排,两位创业者刘苏里先生和甘琦小姐的身影来去匆匆,很少直接接触,只是耳边充斥着他们传奇般的经历和民营学术书业界的响亮的名头,外加一些零星的印象。刘苏里先生身材高大,声如洪钟,镜片后双眼睿智深沉,笑起来特别爽朗,批评人也毫不客气,员工们都有点怕他。甘小姐——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则特别温和亲切,总是笑容满面,透着通达自信,她的言谈举止极其优雅,既静谧沉稳又干练果断。他们那时都非常忙,分别在筹划发行公司和出版工作室等更广阔的事业,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身上散发着知识与理想的光辉,我和大家一样,对我们的两位老板持着远远的敬意,没有想到很快有机会,我受到了他们的器重,尤其是受到甘琦小姐的悉心裁培,受益终生。

万圣创始人刘苏里先生

万圣创始人刘苏里先生

万圣有一份书友刊物《阅读空间》,两月一期,全国范围内通过邮寄每期发行数千份,当时是甘琦主编的。刊物信息量很大,有大量推荐性书评,重点推荐的由两位老板或他们邀请的学界人士撰写,其余部分需要由我们员工参与贡献,任务分到每个店员身上,定期读书写书评,写得过关者,就被甘琦选用入刊。对这工作外额外的小任务,我却有极大的热情和乐趣,不仅完全原创,而且因为喜欢故能写得较为别致生动,我在写作方面的这点才能,很快被甘琦注意到了。有一期我写了梭罗《瓦尔登湖》(开头引用了海子的诗“梭罗这人有脑子,像鱼有水,鸟有翅,云彩有天空……”)和伯尔《小丑之见》的书评,写完了我自己也觉得满意开心,这些书评交上去之后,甘琦某一天到就店里来,专门见了我,对我的文字大加称赞,过两天又通过办公室发了份传真过来,嘱我再写篇杜拉斯《情人·乌发碧眼》的书评,连同上两篇一同发给北京青年报的刘晓春编辑,很快就见报登出来了,属着我的名字。这是我的文字首次变成铅字,在当时互联网尚未兴起时,这种发表是一种很大的鼓励。这真有点突然,甘琦向编辑们大力夸赞推荐我,把向她的约稿都转给了我(她实在太忙了,还在央视主持一个读书栏目),我就此一下子就成了书评撰稿人,在后来的好长时间,我给北青报、建行报、书评周刊等写了不少书评(后来还写影评),与店员相比,这当然是更有乐趣、更有成就感的一份工作,还有额外的稿酬收入。这几篇书评让我的工作跟着发生了变动,之后不久,在1998年元月初的某一天,我被调回了总店,刘文华和甘琦分别和我谈话,我开始逐步离开店面,接手《阅读空间》的主编工作,并协助甘琦处理一些与媒体和出版书稿相关的事情。再之后不久的一天,我被甘琦任命为她的助手,她为发现我而感到高兴,单独请我在北大东门外的一家餐厅吃饭以资纪念。在那以后,当有一些客人来访,她会打电话叫我过去,介绍我和他们认识,互换名片。

她很用心地培养我这个助手,在她的指导下,我学习编辑刊物,盯排版、校样和印刷的整个流程,学习与大学的社团合作举办活动,参与万圣著名的学术讲座的策划与实施,帮助她校对和审核书稿,与媒体、出版社打交道……这些学习对我的后来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万圣创办人甘琦小姐

万圣创办人甘琦小姐

我始终记得在邓正平的排版工作室里,她用清爽的语气对我说:“就跟我一样叫他平平吧……(邓正平,比我大好几岁,其兄邓正来是著名学者)”然后坐在电脑边跷起腿来,一手拿着稿子,另一只手夹着烟放在唇边,用轻缓、肯定的语气给排版人员发出指令,不时告诉我什么是版心、什么是出血,这里用什么字体合适,那里该如何留白……她工作起来非常专注,而且效率很高。这类工作开始我都搞不定,通常到最后是她来救急,她边作边讲给我,弄完往往是凌晨了,她站起来离去时依然是神采奕奕,脸上毫无倦容。她这样带了我几次,我就基本可以自己去盯电脑排版了(我在电脑技术方面碰巧也有些天份),当她得知我对电脑很感兴趣并且自己也有一台386后,很高兴地说:“要抛开自己的东西(她指我满脑子想的文学)去做些纯技术的工作,把握这一点,把技术放在篮子外面不要让它进来,打扰母鸡孵蛋。”我当时并不理解这些话,只是她说得有趣,就记在日记里。后来多年以后,我真的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纯技术的工作,成了一个web程序员,做了很多网站,写了一本PHP框架的书,这种纯技术的工作给我的生活和写作带来了很大的益处。

新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不再像当店员那般轻闲,不再驾轻就熟,压力与责任骤然增大。编辑工作很细碎,不知哪里就出冒出错字别字,再加上当时电脑水平有限(电脑也老出问题),文件拷来拷去的一不留神就弄丢了,好几次为此焦头烂额。有一次我把1300多种图书的书目不知怎么就搞得剩下800种,总经理训我一通,库房的人要重盘,也把我一通骂,很是狼狈,这还不要紧,有一次直接把刘小枫先生发来的一篇写给万圣四周年的纪念文章误删了,心想那样知名的学者想必时间宝贵,再让人家重发一遍,一则浪费人家时间精力,二则显得很不尊重人家,所以给甘琦打电话时很愧疚,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甘琦却没有丝毫责备,说既然丢了,她会再请他发一遍,下次注意备份。

(待续)

何处来的悲悯,哪里安放灵魂

2014-11-26

读完《第七天》,我掩卷流下眼泪
不是哭,是流泪,流出那些不期而至的水滴
像夜梦里额头的盗汗,像鼻炎犯了打喷嚏
像被砖头绊了一个趔趄
不,我不悲伤,我被安慰得很好

我翻出《亚格达斯经》,找到安葬逝者的条目
经云:让逝者佩戴刻有铭文的指环
以五条丝绸或棉布包裹
居于坚固耐久之棺,在众人的祈祷中入土安葬
墓地需靠近他亡去的地点,勿超一小时路程……

我又漫翻阅其它的条目,就像是第一次读到
经云:离家时要让妻子知晓归期
夏天每天洗脚一次,冬季每三天洗脚一次
要每十九年更新一次家里的陈设
不要与赌博和吸食鸦片者为伍……
不,我不确定,我依然是好奇的
就像以前第一次读到

当我洗过脸,到厨房热一碗牛奶
把两片面包浸在里面吃完
我依然感到一种美好的愿望涌出眼框
不,我不悲伤,我甚至好奇
我刚刚体验了别人的命运
只是想了想,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是不期而至的
除了死亡,何处来的悲悯,哪里安放灵魂

于万圣节回忆万圣书园(二)

2014-11-03

那时从北大东门出来,沿校园东墙往北行200米,向东沿着一条叫成府街的胡同走100余米,经过一个叫雕刻时光的咖啡馆,往前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万圣书园的小蓝鬼标志。1997年4月的一天上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店里,向一个店员说明求职来意,他打了个电话,让我到街对面的办公室里等,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士进来,满面笑容地问了我几个问题,诸如多大了,哪里人,来北京多久了,喜欢读书吗,爱读什么书之类的,聊着聊着忽然听到她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上班?……就这样,从一场简单随意的谈话中我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在万圣书园当店员,试用期三个月,月薪500。从办公室出来下台阶时,我感觉脚步不再沉重了。穿过园明园往住处走,春天的阳光丰华明媚,园子里花香四溢,我看到路上的人全都目光坦然,未来饱满。

接待我的中年女士叫刘文华,是老板刘苏里的姐姐,那时刚刚担任万圣书园总经理的职务。那时万圣声名日盛,生意也越来越兴隆,正是扩张时期,两位创始人刘苏里和甘琦开始忙着拓展发行渠道、筹划出版工作室等新业务,书店的日常经营,就交由刘文华女士来打理。万圣那时有书园、书坊两个店,分别售现代版图书和古籍,另有邮购部负责全国范围内邮购业务,之外设库房、办公室和后勤诸部门,各有专人司职。

我被分在书园当店员,很快就熟悉并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书园在成府街中段路南,再往东走一截上个缓坡后就是个弯道,左转可通清华西门,右转通清华南门,所以虽然身处陋巷,但却连通清华北大两个学府,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店面和办公场所皆是由普通民居改装而成,书园只有80余平米,没有风入松高端气派(比风入松更气派的国林风稍后才出现),但绝对雅致,高阶无尘,窗台明净,汗牛充栋,书香盈室,屋顶吊着特别设计制作的书法布幔,置身其中宛如在个大书房,由不得流连顾盼,不忍离开。路对面是两间整洁舒适的办公室,常常接待来访的客人,后来一度被用作出版工作室。书坊位于再往西一些的路南,紧邻着雕刻时光,面积比书园略大,门外有个小栅栏,里面摆满古籍和大部头的书,中间有个阅览桌,像个小型的古籍图书馆。过雕刻时光后是一个丁字路口,往南一拐走几步路西侧有个大铁门,进去是万圣的大院,里面有大小库房、员工宿舍、厨房等。那时,北大清华周边已经喧嚣嘈杂起来了,中关村的叫卖声越来越响,挖机和塔吊的影子此起彼伏,成府街在闹市中保持着难得的清静,来来去去,除了村里的居民,其余大都就是来万圣买书的读者。

店员的工作具体职责是书的上架、补架、帮顾客找书、开票、收银,看似容易,实则颇有“技术”含量,没有点读书的根基还真不容易称职。由于书品种太多而店面面积有限,所以大部份书在架上都没有复本,即每种书在架上只能摆一本,店员需要时时了解哪本书被卖掉了,好从下面的书柜里找本新的来补到架上,如果书柜里没有就要写单子到库房找来,库房也没有就要准备到出版社再进……书的品种不多的话这流程也很简单,但如果图书品种多到数以万计,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你最好能通过书名准确判断出它的分类,根据价格判断出它的厚度,才能在成堆的书海中找到它,并把它放到某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去,而那个合适的位置并不好找,除了要记住大概的分类区域外,还需要对各领域的学术知识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才行。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刚卖了一本《明代的漕运》,你要根据小票上的书名,到“历史”类或是“经济”类的书柜下面去找复本,称职的店员可能会直接从“经济”类里找,因为这种专业的经济史著作应该分到专业里去,而明显有编年性质的著作才往“历史”里分;而如果遇上《通往奴役之路》,如果对这本书乃至作者一无所知的话,就根本不知该怎么找怎么放了,因为从书名上看,它有可能是“历史”,也可能是“哲学”、“社会学”、“文学”、“心理学”,或者其它任何分类。新员工入职也没有任何培训,全凭自己体悟学习,好在我大学时读书甚勤,再加上对工作机会珍惜而肯十分用心,所以没过多久就适应下来,成了一个合格的店员。

万圣习惯把来买书的人称为“读者”而非“顾客”,给予极大尊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严禁导购或干扰读者,读者进门听凭自在,不得上去胡乱搭话,但遇有读者要找什么书,则必要尽心尽力上下搜寻,务求找到,以免读者失望而去。虽从未有成文规定找书是店员的义务,但这是一个传统。很快一个新店员就会感受到,从成千上万的书里迅速找出指定的一本然后递给渴求它的读者是一个非常有满足感的事,更别说会接到读者赞叹感谢的眼神了。万圣有相当一部分读者来买书都不是漫无目的,多是带着要找的书目,他们知道万圣的店员有这样的本事,往往就把列好书单给店员,然后自行闲逛,过一会儿店员会把找到的书打好包,找不到的读者也不必再找,他相信店员找不到的话,那八成就是没有。常有读者大老远地来,带着渴切的目光询问一些冷僻的或老版本的书,说四处搜寻无果,只好寄希望于万圣,这种时候,如果我们能帮着找到,读者会十分欣喜感激,我们也倍加高兴——这是一种服务他人的快乐,持久而充实,在万圣工作期间,这种快乐始终伴随着我。

反过来,万圣的读者对万圣的喜爱也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从不吝惜对万圣的欣赏赞美。万圣拥有一大批高素质的读者群体,他们也推动着万圣,用理解和希翼敦使万圣往更好的方向努力。就拿店员而言,每个人勤勉尽责,固然有赖于两位老板和总经理的管理有方,但读者们的一言一行也影响巨大——无论是谁,见到那些求知若渴的学者(他们言语谦和,目光灼灼),都会油然心生敬意,努力为他们服务(从这个角度讲,万圣有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读者群,是不可复制的)。优秀读者群对万圣的欣赏、信赖和感激,使万圣都披上了荣誉之袍,再加上两位创始人给万圣注入的“学术(知识)改变国家”的使命感的感召,万圣每位员工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力求卓越,缔造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万圣的黄金时代,谱写了一篇辉煌的书业传奇。

此后经年,我曾在多家公司工作,这些公司都用奖金来激励员工,想了不少办法付出不少努力,但收效甚微,再没有一家公司能以高迈的理念和文化把员工的潜能发掘出来,达至快乐服务的状态。每当这些公司搞所谓的现代管理、业绩考核、目标激励时,我就会想起在万圣工作的经历,这促使我更进一步深思人的精神本质和物质欲望的关系,思考工作的真正含义。


不久以后我从圆明园搬出来到的万圣宿舍住了一阵子,跟所有人都熟稔了。我来之前的老员工中,大半名字我忘记了,印象最深的是王庆刚,他在万圣的资历最老,一直跟着老板刘苏里跑出版社进书,管着库房。他是万圣乃至京城书业界的活字典,什么书,哪个出版社,哪个版本,万圣有没有,哪里可能找到……这些只管问他,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记得所有书的准确位置,那时图书还没有电脑管理,全凭人力,整个库房数万种图书就靠王庆刚和另外一个来自东北的小伙子(名字一时想不起来)管着。店里某种书实在找不到,最后一招就是到库房找他,他常常变戏法似的把那书从某个角落抽出来,表情通常是严肃的,有时会带着点怒气——他实在是太忙了。在重大场合,老板都会对王庆刚的工作大加赞扬,说他对图书的了解达到了了不起的程度。在我之后,也有不少的新员工,多数干了很短的时间就离开了,记得的有隋玉洁、谭晓晶、王伟等,长期留下来成为新骨干者,有马国维和李文义,印象深的还有大乐、小乐。

马国维和李文义是内蒙乌海人,比我稍晚入职,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马国维是学中文的,性格乍看粗犷豪放,实则细腻非常,头脑清晰条理,行事利落果断,与人相交十分爽直。李文义忘了学什么的,与马国维相反,乍看理性细腻,其实性格里有很粗放的一面,他头脑冷静,计划周详,行事绵密无漏,待人真诚。我和马国维一起在店面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话不谈,相交甚笃。在万圣住了一阵子后,因为怀念圆明园众友,就又回去在福海边租了间房子,李文义搬来同住了一阵子,处得十分愉快。大乐小乐是海拉尔人,以实习生的名义在万圣也干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两个年纪较小,无忧无虑,性格出奇地活泼,被众人视为开心果。

另外记忆中很清晰的,还有先后为我们做饭的两位厨师,前一个是位姓胡的女孩儿,大家都叫她秀儿,做的饭很可口,善良活泼,经常哼着歌,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后来的一位是个阿姨,忘了姓什么,个子不高,脸颊泛着红光,她知道我不爱吃猪肉以后,只要是有猪肉的菜,就单独另做成素的给我留一份,我特别过意不去,再三叮嘱不必这样,她一直坚持,如今想起来特别依然感动。

至于刘文华(按习惯称她为总经理),我没想到在回忆中刻画她是如此困难,以至于手放在键盘上,久久无法打出一个字。尽管我和她在后来的岁月中有很多的相处,尽管我认为我了解她的经历,尽管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但恰恰就是这样的平凡,使得多年以后的她异样丰富,令我不敢在这样匆促粗简的回忆文字里安放她。好吧,既然我此刻无法以一种主观的角度描绘这位女士,那么还是回到过去,先简单还原她当时给我印象吧:她那时40岁左右,离婚,独自带着上小学的女儿,并不很显知性,但举止优雅得体,待人热情,原来是在服务行业做管理的,来到万圣后非常勤勉,事无巨细日夜操劳,投入她了全部的心血料理万圣的生意。她对我非常亲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记得我到万圣的具体日期,在工作上她常有板着脸厉声训人的时候,但印象里好像从没训过我。

几个月后,北京音乐厅要在前厅设个高品味的购书区为听众提供购书服务,他们找到了万圣寻求合作,于是万圣在北京音乐厅开设了分店,我和马国维被调往分店工作。由于音乐厅的演出时间基本都在晚上(周六日除外),所以分店的营业时间,是从下午6点至晚上9点半,虽然音乐厅分店的工作没有在总店那样有乐趣,而且距离很远(北京音乐厅在中南海西南角的六部口),坐公交要费不少时间,但我会有大半个白天的时间可以读书写作,所以还是很高兴。所谓分店,其实是音乐厅大厅辟出来的一角,销售的书都是跟音乐相关的,来听音乐会的人会在开场前一窝蜂涌进来,在开场时一窝蜂涌出去,许多人一手拿书一手递钱急匆匆地要求结账,人多嘴杂手杂,一不留神就会出错,所以总是很紧张慌乱。跟总店的读者比起来,音乐厅的读者显得傲慢冷漠,了无趣味。有时候我在音乐会的餐厅吃晚饭时会和演奏的音乐家们坐在一起,他们也是那种状态。

在音乐厅工作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免费听音乐会。时间稍长一点和音乐厅的工作人员混熟了之后,待开场之后,我们把书款清点核对,把该补的书补上架后,没事就可以戴着胸卡上楼,从侧门进去找个座位坐下来听,中场休息时出来再忙一会儿,下半场再进去……第一次听是总经理带我去的,非常美妙,一时有种置身世外的感觉,我坐在那里思绪飘回中学时代,在石豹沟煤矿与几个同学一起,面对着像父辈一样在黑煤面儿漫天飞扬的矿山里终老一生的残酷未来,无奈地吼几句唐朝黑豹……那时的我,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北京音乐厅与盛装浓抹的先生太太们坐在一起听音乐会,而且可以天天听,不花钱。但听了几次之后,就没感觉了,音乐和任何艺术一样,与人有一种情境的对位,当你习惯了站在地下通道或坐在酒吧里听云蓬弹琴唱歌之后,就很难在音乐厅找到位置了,除非哪一天,你变成西装革履里面的某个人。

在音乐厅工作期间有一个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好友魏尚河。周六周日时,音乐会有下午场,我们就得早点来,这时会发现经常有个留着飘飘长发、面容消瘦清矍、一身黑色中山装的青年来书店看书,我对这种人很熟悉,因为他脸上还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颜色——菜色,这是那个时期北漂艺术家共有的颜色,氤氲在眉宇之间,若隐若现,拂之不去。很快我们就熟了,他叫魏尚河,画画的,甘肃天水人,在楼上一间名为“红地”的画廊工作。

(待续)

于万圣节回忆万圣书园(一)

2014-11-01

每到万圣节,就会想起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万圣书园,她创办于2003年10月31日,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是北京的文化地标和学术重镇,我曾于1997年-1999年、2002-2003年两度在那里工作,曾担任万圣女主人甘琦小姐的助手和网络运营部主任,见证了这个书店的辉煌传奇和艰难转型。这份工作使我从年轻时候起,就受到很好的学术熏陶,就因渴望求知和热爱书籍而倍受尊重,树立起知识和价值观的自信,如今看来,这是非常宝贵的人生历程。

All_Sages_Books1996年我从忻州师专中文系毕业,被分配至原平市神山堡中学任教,我那时早已认定要走写作的路,觉得教书不是我的工作,于是毅然去职,只身到了北京。

我在圆明园安顿下来,结识了周云蓬、回地、阿楠等艺术家诗人朋友,过了一段艺术家日子后,在生计问题的压力下,决定去找份工作。我拿一封推荐信去风入松书店找老板王炜,推荐信是一个叫苏伟的朋友写的,他曾在风入松工作过一阵子,据说很得老板器重,信中大大地夸我有才能干,似乎持此信去见老板必得重用。风入松是家很了不起的书店,门楣上那一句荷尔德林的名言“人,诗意地栖居……“不知令多少人悠然神往,如果能在这家书店找到活干,那实在是再惬意不过——没想到却碰了壁,王炜先生身兼北大教授,事务繁忙,几次三番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好不容易见着了,把信递过去,只粗粗扫了一眼,说书店不缺人手,转身他顾,多一句客套话也没有。

然后另一个叫马世卿的朋友介绍我去北大三角地的北大书屋当店员,我去干了一两天,感觉自己笨手笨脚,什么招呼客人之类的一概不懂,干得也没意思,书店名字叫得好听而已,卖的多是学校教科书之类,气氛很沉闷。下班后在园子里碰到袁厉平从湖南回来,说周云蓬和回地在湖南宁乡等我,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游历南中国,我就辞了工作跑到湖南,与云蓬、回地在长沙、洞庭湖、三峡等地一通游荡,靠云蓬在街头卖唱吃饭,过得倒是逍遥。但数月后,我终觉得我们两个健壮男人要靠云蓬(云蓬是盲人)周济实在不像话,好歹得要自食其力,于是和回地返回北京另谋生计。

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我明白作为一个大学毕了业的成年人,不管抱着怎样纯粹的文学理想,也必须找到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否则的话就会在生活中受到伤害,直至袭染种种苟且而活的恶习。但是,一个刚刚毕业的中文系学生,找工作也是最难的,除了读书和写点东西,别无长技,什么也干不了。一个叫曾容的朋友很上心地帮我找工作,她是上班族,不知道为什么消息很灵通,也住在园明园,我常到她那里蹭饭吃。她先是介绍我到她一个叫郑琼的朋友那里帮忙送杂志《华声月刊》,郑琼打电话联系好客户,然后我负责送过去,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跑腿工作了,我也几乎难以胜任,因为连一些尽人皆知的地标建筑也不知道,常常无法按时达到指定的地方(那时人们还没有手机),干了也没几天,有次去机场回来时很晚了,坐公交车坐过了站,被售票员拿住要押往终点站处罚,满车的人帮着求情,中途被放下来后迷路了,走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天亮拖着快散架的骨头去见郑琼,又被一通数落,我觉得自己实在百无一用,羞愤之下跟人家吵了一架再没去。就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曾容又来告诉我说万圣书园在招人,不妨再去试一试。

如前所述,那时我已屡受打击,加上受周遭许多人的影响,已不指望能找到份正经工作了。我和回地借到一辆平板三轮车,从废品站淘捡了些旧书,在福缘门、达园宾馆和北大西门摆地摊,过着吃了饭没钱交房租,交了房租没钱买牙膏的困顿日子,我们已沦落成流浪汉、捡破烂的,天天为大饼操心,蓬头垢面的,别说去万圣工作,就是去那看看书恐怕也快被拒之门外了。万圣书园那时在北大、清华、圆明园一带,没有人不知道,名气之大远在风入松之上,门槛想必也更高吧。但在曾容几番好意敦促下,我还是梳洗一番,带着一脸菜色去万圣应聘了。

(待续)

致爱人

2014-10-24

今夜当你沉沉睡去
我对你的爱恍然改变
往昔经历的所谓时光
因为稚嫩被重新审视
被重新铺展,投以关注的目光

爱人,在平凡的生活里
我忽略你的呼吸、眼泪和落发
忽略匆匆的早晨和漫漫的夜
在无数次的祈祷中
我忽略你的疼痛、失落和遗忘
然而今夜
你给我的陪伴,如同根须一样结实

当夜色渐深,你沉沉睡去
爱的光洒落窗前
我的爱辽阔如星云瀚海,恍然改变